张凯

上海大学  艺术研究院 200444

2003年夏，我在中国少林武术馆参加“少林功法”壁画创作时结识了中青年画家王子光。几年来总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推搡着我为他写点什么，我常常思索着，追寻这种力量的源泉，冥冥间豁然开朗，不正是他高尚的人品、恬淡的心境和高雅的艺境吗？修于性，静于心，游于艺，这就是王子光的人生哲学。

王子光的人生富于传奇色彩。他自幼酷爱艺术，颇具天赋，早年投身民间艺术，自学成才，设计并制作各类木器，精熟各种传统雕花式样和仙佛道士等人物形象的雕刻。而立之年他又沉迷于烙画，并对书法产生浓厚兴趣，常常临池而废寝忘食；另外，他还受到著名民间艺人的点拨，得真传秘方，自制石色颜料，经常进行壁画创作，已有大量巨制存世。后来，王子光又将旺盛的精力投入到中国画上，从此一发而不可收，在山水、人物和花鸟画上都有精深研究，并取得了较为可喜的成绩。因为他对艺术的广博涉猎和坚实高超的技艺，而被南阳同道尊称为画界的“小博士”，这样的称呼也丝毫不能影响王子光在艺术道路上的不懈追求。他的传奇人生不得不使我想起著名绘画大师齐白石。王子光的人生经历与齐白石有些相似，从民间画家不断修炼成一个立足传统的实力画家，再到具有深厚文化蕴涵的文人画家。当然齐白石有徐悲鸿的大力扶持而成名家，而王子光没有权威的“伯乐”相“识”，没有成为人人皆知的大家。我无意于将王子光与齐白石作比，但他曲折的艺术人生就像一本好书、一杯好酒、一曲美乐，时刻吸引着我去阅读和品味。

也许，正是丰富的人生经历塑造了王子光高尚的人品、高蹈的内蕴、超然的情志和淡泊质朴的心境。生活中的他不拘小节、大气豁达，用平和怡悦无所刻意的心态对待一切，却尽显雍容旷达的襟度。他真诚而热情地追逐绘画艺术，却无意于追求风格，盲目跟风；更不屑于追逐时尚，随波逐流。他始终坚持绘画精神上的独立，坚守自己的精神乐园，自然而真实地活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熟悉他的人无不为他的人格魅力所折服，这正是一个有成就的艺术家所具有的个性品质。

王子光是一个博学多才，且风格独特，并能充分彰显艺术现代品格的画家。他的绘画远溯元四家倪瓒、黄公望、吴镇、王蒙以及清代龚贤、石涛画风，近取黄宾虹，张大千等名家笔墨；后来又研修于中国文联举办的山水画创研班，授业于中央美院姚鸣京、天津美院吕云所，以及师恩钊、程振国等名家。王子光泛学诸家，逐渐形成豪放雄强、潇洒狂逸而又清雅秀润的艺术风格，而自成一家。他描绘山川既有北方山水的险峻挺拔，又有南方山水的秀美雅致，容南派北派绘画精华于一身，大气磅礴而又清灵秀逸；他的人物画古雅脱俗，稚拙中透露着艺术灵光，耐人寻味；他的花鸟画较为工致，注重物理形态的自然描绘，充满天趣和神韵。王子光在笔墨的运用上极富造诣。他用笔变化莫测，刚柔并济，气脉相连：融合秃笔、枯笔、湿笔、破笔、圆笔，游走中锋、侧锋、逆锋、散锋、顺锋、尖锋，曲尽飞涩、徐疾、粗细、干湿之妙。他用墨极其自由又极富变化：墨迹或小至点、线大至块、面乃至满幅之阔；浓可黑如点漆，淡可渺似轻烟，由浓到淡的中间层次千变万化；而泼墨、破墨、积墨、宿墨的使用或泼中有破、破中有积，数法并用而又曲尽“墨相”之妙。这些或明或暗，或干或湿，浓淡相映的墨色之美与用笔的力度美、动感美、旋律美产生一种合力，充分显彰了王子光绘画艺术广博而宏大的美。

笔墨是中国画最根本的构成元素，它承载着人们赋予中国画的一切形质及精神，但“笔墨并非目的”。王子光将笔墨最大限度地注入了情感和思想并以另一种最佳的形态存在即凸现画面物象（以形写神）以达到和谐统一的美善境地，使笔墨退入画面之精神气韵的从属地位。而正是这种笔墨的退隐，让我们充分感受到他画中最直接而原始的声音——空旷沉厚或澎湃激扬，满蓄着圆引而未发的强劲的张力。这其中那种无形有物变动不居而又统摄全局的“大气”注定已给予了画面蓬勃的生命。

王子光作为中国当代民间艺术杰出的传承人，他将质朴劳动者的质朴心理与民间艺术相应形式融为和谐的一体。他驾驭所熟悉的某种材料工具进行创作时，在气质的单纯、创作的自发性、幻想的特征方面都接近于天真的儿童，似未曾受过模拟对象的技巧训练，缺乏专门化的知识，情感胜于理性，比较无拘束地自由流露自己的情绪和心理。比起某些被过多的理性知识挤掉了主观灵气，或者被模拟客观对象的高超技巧限制了想象和幻想力的专门家，他笔下的形象更富于直率的情绪，保持着与物象更远的距离，有更多的稚气、拙味、人格特征和幻想色彩。他把自己的美好人格赋予所绘对象，使艺术融入到欢乐、幽默和热烈中去，把生活理想化，体现着我们中华民族的精神力量和特色。

质朴一向是许多艺术家追求的最高境界。中国古代画家和诗人提倡的“返朴归真”“大圭不雕”“绚烂之极，归于平淡”，从一定意义说即是对质朴品格与境界的追求。王子光作为民间艺术家的质朴与他在绘画中的质朴是不一样的，气质、思想品格和艺术素养各方面都大不同，彼此的“质朴”也有质的区别。他的绘画是“返朴归真”，而民间艺术则是天然的朴与真。但两种朴与真都求内外之和谐、形式之单纯、抒情之真诚，这些又是相通的。当一些画家为追寻质朴耗其一生时，王子光已经将质朴境界表现的淋漓尽致，我深深为之震撼。

王子光曾对我说他希望有更多时间去游历，不愿搞一些无意义的社会应酬，对此有些人说他是在逃避责任，但我却不以为然，我能理解他。人品的尘世性往往会导致所绘形象的世俗气，王子光正是通过“行万里路”使自己的情感得到净化而脱去世俗。他追求高洁，向往自然，在游历中陶冶性灵、培养情思，使自己在自然的幽寂、灵秀中发见审美理想，并激发出创作激情。感于物，发乎情，在物我两忘中，寻求一种突如齐发的艺术颖悟。他将炽热的激情饱含于构思之内，神会于落笔之前，也贯穿于运笔之中。随笔一落，随意一发，自成天蒙；处处通情，处处醒透，处处脱尘而生活。当前绘画存在雕饰、过分华贵或纤弱倾向，王子光游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自然无疑是矫正夸饰、华媚诸病的良药。这正是一个有良知和责任感的艺术家应具备的素养。很显然，他不是逃避责任，而是在拯救自我，拯救艺术。

“才情者，人心之山水；山水者，天地之才情”（李渔《笠翁文集》）。王子光深刻体会到，只有尽天下之大观，方能扩“我”之胸廓，助“我”之才情，如此才有绘画以出。他身历山际取其钟毓之气，融会于中，而以几席笔墨间欲辨其地位，发其神秀，穷其奥妙，夺其造化。在他看来，情志该如山川般秀雅，而山川又为情志最好的寄托，山川与我情本一体。如石涛所说“山性即我性，水情即我情”。在他的画里，感情具有凌驾一切的性质，激情贯穿创作过程的始终。放笔直为，不受绳墨羁绊，以求淋漓尽致地表现内心情志；无意于矫饰，无意于作伪，在有意无意间，画成自然机趣，天然脱尽笔墨痕迹。他在体验山野之情，“意态忽忽”，实在已到了物我两忘、浑然不分的地步。如此情思，如此境界，画家之情可谓绝矣。

当代绘画呼唤“善美刚健”的至诚之声，“致人于善美刚健”，这是对思想家的要求，也是对艺术家——“精神界之战士”的要求。王子光以自具的大眼识将古今艺事的得失高下都了然于胸次，不碍一法，不执一家，如是立定精神，放开胆去，辟古开今，“目空千古，气胸万夫”（潘天寿《听天阁画谈随笔》），此种至诚之声正可谓“善美刚健”。

王子光是站在文化的高度来观照绘画的，他既具有强烈的群体意识，同时又具有博大的悲天悯人的胸怀。像他这样的在艺术上不走捷径的创造者，必是大孤独者，大苦闷者，也许只有真正理解艺术的人才能从他的画作中读到真正的前仆后继的千丝万缕的悲情和苦味。画如人生，人生入画。王子光仍然在勾勒着他的大画，大气，大度，大风骨，大格调，大气派……大艺术。